家狗散文

家狗散文

那天下午,女儿兴冲冲地抱回一只狗仔,却因为没地方可养而送给了别人,也不知它后来的命运怎么样了。厮混了几天,小狗可爱的姿态深入人心,把它送走时家人都有些不舍。这时我才明白,经我送出的不仅是一份审美的乐趣,更是一种自由的生活。口琴格子似的商品房只适合以家为单位住人,不适于人狗混养的。城市生活的局促不由得让我怀念起乡下的日子来。

二十年前,我家养了一只全身黑毛的母狗。狗是土狗,却长得高大凶猛,毛光水亮,我把它叫做“黑虎”。黑虎看家护院尽职尽责,捉老鼠也是一把好手。到了冬季,野外的田鼠又大又肥,却面临饥饿的威胁,除了向村落集结外,长有冬作物的地方常常也成为它们新的乐园。我经常带了黑虎去田间地头,找那打出许多新土的鼠洞,用灌水、烟熏的办法把洞里的老鼠逼出来,黑虎则老练地守住洞口,一旦老鼠窜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口咬住猎物,并立刻拼命摇晃,直让老鼠的身子像耳刮子似的抽打着它的两块脸颊。这样哈成一气的猛烈攻击,使老鼠失去了还击的机会,等黑虎停下来时,它已经昏昏沉沉,奄奄一息了。黑虎很乖地把猎物放在我的脚下,带着不加掩饰的邀功请赏的神态拼命地摇动尾巴。这时,我丢给它一块熟红薯做为奖赏,有时什么奖品也没有,只是亲热地摸摸它的脸,它也很满意,接下来欢天喜地地投入下一场战斗。

每次这样的出猎总能收获三到五只斤把重的大老鼠。田野里长大的老鼠吃的是粮食和蔬菜,不像城里的老鼠,是吃垃圾长大的,因此不显得腌脏,乡下人把大的老鼠称做“米猪”,捉住了就像像杀猪那般刮毛去头摘内脏,洗净胴体,用食盐腌过,再用秕谷沤燃的烟火熏制一夜,便得到美味的腊肉。这样的腊味我每年冬季都吃过,也学会了制作,甚至还很拿手哩!

那一年,爸爸轮期当上了集体林场的守林员,我放学回家,常常替爸爸去林场守夜。每次去林场,我都会带上黑虎。有了黑虎做伴,一个人在深山密林的小屋里过夜就不再害怕。

山上的夜静得出奇,置身林场的小屋,便有一种远离人类的孤独。这时候,黑虎就成了我的伙伴和警卫,忠实地履行它的职责。深夜,窗外偶尔出现细微的响动都会引起它的注意,常常在睡着的绻缩状态把头抬起来,竖起两只竹削似的耳朵机警地谛听,只要它感觉情况有异,立刻发出威严的咆哮。黑虎的存在给我脆弱的胆量注入了坚强的力量。

更多的时候,黑虎在家里看护,常常以暴戾的姿态吓得来历不明的人不敢拢屋。一个秋天的深夜,黑虎突然狂吠起来,并且向村外追去。我从睡梦中惊醒,认定来了窃贼,跳下床开了门去呼唤。黑虎已经追出了村外,声音渐行渐远,后来忽然消失了。我感觉不对劲,便打着手电,提根木棒循着黑虎吠叫的方向追过去,一边大声地呼唤着。我的呼唤声在寂静的夜空清晰地传向远方,又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没。然而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去处,我依然没有找到黑虎的影子,它那矫健的身子连同它洪亮的嗓音就这样莫明其妙地消失了。

由于昨晚耽误了睡眠,第二天早晨我就起得很晚。是一阵狗仔的啼号声把我惊醒的。我匆忙来到屋外查看,五只一般大小的狗仔滚绣球似的从柴房的狗窝里滚了出来,他们一边哀叫一边乱走。很显然,昨晚黑虎一直没有回来,它的五个孩子已经饿了,要寻找果腹的乳汁哩!我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不单是黑虎失踪,它的五个孩子的生存也成了问题,这可怎么办呢?

狗仔越来越饿,叫声也越来越凄凉,那一声声哀号像沉重的棒槌裹了一层厚布,闷闷地敲打在我的心坎上。我于心不忍,便去拿了米饭来喂它们,可是它们再饿也拒绝这样的美食,只闻一下就走开了,然后继续号叫。老辈人说,没满月的狗仔是养不大的。看着这五个肥嘟嘟的小家伙,我一筹莫展,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饿死?那时农村的条件差,人都没得吃,不可能像现在的城里人喂宠物那样弄些牛奶来给他们喝的。到了下午,五个狗仔叫累了,重新回到狗窝里睡下了。虽然是同样的睡态,现在看起来竟是那样地令人忧伤。以前,它们是吃饱喝足了惬意地休息,现在却是绝望地等死,就像《最后的晚餐》所呈现的阴郁的气息。这时我基本上可以断定,昨晚黑虎过于勇敢,以至于遭到了比它更凶狠的贼人致命的袭击,已经变成餐桌上的美味了。现在狗仔的去留成了一个大问题。妈妈说:“让要狗仔的人捉了去养吧,长不长得大只能看它们的造化了。”

乡村里醇朴的风俗,养猪为了卖钱,是一项副业;养狗为了看家,不具备商品价值,因而狗仔也是不能卖钱的,生了白养,满月后任村里村外的亲戚朋友捉去。生了孩子的黑虎就像农谚所说的那样,成了一只“吃不饱的狗”,每餐吃得比人还多。因为那时人的口粮也不宽余,黑虎超级的食量常常惹得妈妈心痛不已,而爸爸总是在妈妈犹豫的时候抢过饭舀给黑虎的食具里再盛上一瓢。

因为这个原故,让人尽快把狗仔捉去,妈妈显得比我更加急迫,虽然黑虎的失踪也让她心痛,但是终于可以免除白白糟蹋粮食的劫难也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因为狗仔的白白送人令她生出无限的惋惜来。此前已经有三四户来定了狗仔的,我便去通知了他们。村人先后到来,捉走了其中的四只。我是喜欢狗的,黑虎不在了,我就挑了一只纯白的公狗自己来养,并把它取了“小白”的名字。在饥饿中兄弟姐妹们都走了,小白孤零零地绻缩在狗窝里,看起来就更加可怜了!

傍晚的时候,小白终于饿醒了,睁着两只黑宝石似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我。我再次拿了米饭并拌上一些猪油——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饲料了——来喂它,这一次,小白看了看,竟然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仿佛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似的。

我一阵惊喜,知道它有存活的希望了。我赶忙找来一只旧脸盆,铺上干草和破絮给它做窝,并于每日里细心饲喂四五次。只过了几天,小白便告别了过去温馨的记忆,不再哀叫,安心立命地过起日子来。它只是喜欢睡,一天要睡十多个小时,似乎从来就没睡够似的。这样“吃了睡,睡了长”,正应了一句卖饲料的广告词,一个月下来,小白竟然长大了许多。妈妈说,它已经起架子了。

起了架子的小白也有睡醒的时候,现在它再也不会因为孤单而胡乱哀叫了,它常常平静地坐在堂屋的大门口,脸色沉静地望着莫名的远方,恰如一个沉思的哲学家。一天吃完晚饭,坐在门阶前的小白突然对着黑暗处汪汪地吠叫起来。那小小的个头,那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儿,就像一个八岁的女孩演穆桂英,英武中不脱稚气,惹得家人个个笑逐颜开。这一声叫唤带给我的是一阵惊喜,对于小白却有着里程碑的意义,标志它已经告别长不大的厄运,正式成为一只家狗了。

小白渐渐长大,已经有七八斤重了,除了毛色纯白,与它妈妈正好相反外,骨架模样却十分相似。自从那天开了嗓子,他就成了一名合格的守卫,每有可疑的人迹便汪汪地吠叫起来。那忠于职守的声音被我听得多了也就平淡了,就像第一次见到它会吃饭而欣喜一样,认为那不过是它应有的本能罢了。随着对它赞赏的热情的消退,我甚至日渐生出对它不满的情绪来,因为它都这么大了竟然还不会捉老鼠,而它的母亲很早就在行了。

转眼到了寒冷的冬季,大大小小的田鼠在田野里找不到吃的东西,天一黑就纷纷往住人的屋子里窜。为了防鼠,家家户户都修整好了每一个门窗,不让老鼠有进来的孔隙。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老鼠便发动肆意的进攻,用长长的门牙啃咬房门,发出清晰的木头碎裂的脆响。这啃咬的声音顽强而执着,一点一点地,立志要以铁棒磨成针的毅力把厚重的房门咬出一个可以入盗的洞来。这声音断断续续,有时清脆有时模糊,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被吵醒的房主的注意力,让人心生无比烦恼,并积蓄点滴的愤怒。终于,睡着的人受不住了,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单衣薄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企图去吓阻鼠辈的进攻。但是那些野蛮的入侵者有着灵敏的听觉,只要人的脚一落地它们就知道了,啃咬的声音立刻停止。打开房门一看,鬼影子都没有。待到房主关了房门重新钻进被窝,门外的啃咬声又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样的烦恼几乎困扰过任何一家农户,但是有黑虎的日子,我家从来没有遭过这样的孽。现在,小白肥胖的身子就在外面,却睡得比猪还死,放任老鼠肆意地啃咬房门。小白的失职让我大失所望,在心里把老鼠犯下的过错都算到了它的头上。一天晚饭的时候,小白蹲在墙壁下眼巴巴地望着我乞求食物,也该它背时,一只大老鼠顺着墙根匆忙窜进屋来,一头撞在小白的肚子上,恐慌的老鼠仓皇失措,竟然从小白的背上爬过去,然后跑到仓柜的底层躲了起来。小白被老鼠撞了一下,非但没有去抓捕,反而被吓得夹起尾巴直往我的脚下躲避。看着它那个窝囊样儿,一股怒火勃然兴起,我抬腿就给了它一脚。小白惨叫一声,跛着一只腿向屋外逃去,凄厉的叫声传遍了整个村落。

小白的`一只后腿因此跛了三天,平常清亮的黑眼珠看我时也充满了畏怯。我忽然心里一软,生出怜悯之情来。俗话说,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这捉老鼠的活儿本来就不是狗们的任务啊,我又何必强加其罪呢?

过了两天,我在禾场翻拿稻草的时候捉住一只老鼠,在将要弄死它的瞬间我想到了小白:“对,这不是训练小白的上好的材料吗?”

我用一根纱线捆住老鼠的一只后腿,把小白唤到院场的空阔处,然后把老鼠放在小白的身前。面对比自己大无数倍的小白,做了囚徒的老鼠害怕得发抖。小白刚才还对我摇尾乞怜,见了老鼠立刻认真起来。它垂下尾巴,定定地看着老鼠,不知那是什么玩意儿,便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去扒拉。老鼠簌簌抖动着挪移逃避,那个猥琐的样子触动了小白某种不太愉快的记忆——它记起了因这只老鼠的同类让它挨打的闹心事,仇恨之火在眼里燃烧起来,便将长满长胡须的长嘴巴伸过去闻。老鼠预感巨大危险的到来,撒腿就跑。小白盛怒之下扑上去只一叼,白森森的牙齿就咬住了老鼠,绝望的老鼠发出叽叽的叫声。小白敏捷的身手令我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就像看见它开口吃第一顿饭,听见它第一次吠叫那样,小白的每一次进步都令我欣喜不已。

小白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喜悦,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发狠劲一咬,我便听到牙齿剌入骨肉的碎裂声。老鼠受此一击,很快就死了。令人欣慰的是,只用这样一只老鼠的死亡,就唤醒了小白的悟性,促长了它又一个本领。自此以后,半夜里经常可以听到小白在院场里追捕老鼠的奔跑声,家里的门户再也没有遭受老鼠的啃咬,不但财产受到了保护,人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小白越长越大了,骨架和它的妈妈黑虎一样高大结实,就是皮毛一白一黑。我为什么执意要选留一身白毛的小白自养呢?连我自己也不能说清个中的原由。细细想来,也许这一白一黑的强烈反差,是潜意识里要让我远离色彩的联想,忘却失去黑虎的痛苦吧!

小白代替它的妈妈跟随我去过林场两次。后来我出外读书去了,外面花花世界的景象逐渐冲淡了我对于小白的印象,但是在林场和它们母子一起呆过的日子总能清晰地回映在记忆的屏幕上。小白也像它妈妈那样表现出色,在险恶的环境里担当起警卫的角色。看着小白机警勇敢的举动,我便怀想起黑虎来。它的牺牲默默无闻,却是我心中长久的感伤。在茫茫林地可怕的寂静中,类似哲学的思考偶尔在我的心头涌动,我忽然觉得生命是那样地脆弱,那样地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变数。与一只家养的狗相处得久了,尚且有如许情感的纠结,更何况相濡以沫的家人呢?珍惜生活吧!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珍惜那份属于自己的实在的日子,尽可能在既有的物质条件下活得更加开心。因为幸福的种子已经被命运之神撒进了每一个庸常的日子,只等我们精耕细作,培育成家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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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存时间: 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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