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村庄明净的眸子散文

老井村庄明净的眸子散文

皎月泻下一缕清辉,星星就开始进入梦呓,猫头鹰闷叫了几声,像是低沉的鼾声。在这仲夏的夜里,黄土坡隆起的腹中,麻花沟泛起的胎音绵绵不息,怦怦不绝。山村乖乖地蜷缩在大山里,丘上的老井闪动着粼粼的光,就像明净的眸子,观望着黄土高原曼妙的夜色。

月亮是天空睁大的眼睛,此时正在用深邃的眼神搜寻大地深处的灵魂。村庄一片悠然,老牛的鼻息划过树林,老狗就支棱起耳朵开始聆听。昆虫的世界里没有夜晚,它们依旧用歌声演绎夏日的情怀。此时的村庄,我不知道用什么去形容,即觉得静谧,又觉得喧闹,就像一位沉睡中打着鼾声的老人。老井呢,泛着姣白的光,或许正在和月亮进行一场眉目传情的戏码,又或许天空需要和大地进行一次心灵的沟通,水井满足了它们的愿望。

似乎所有的事物一旦进入黄土高原,就会变得粗糙起来,水井亦如是。石头堆砌的圆形井口,青砖砌成的方形井台,井口不架轱辘,没有任何亭子之类的建筑,更没有“正是轱辘金井,满砌花红冷”的优雅姿态,老水井的容貌粗糙而又简洁。这口井名叫“暖泉井”,光从名字来判断,就知道和一般的水井大不相同。水井之所以被命此名,是有些许缘由的。暖者,温也,取“暖”字是因为井中之水在冬季就会变得温暖异常,纵是三九寒天,冰冻数尺,井口总是冒着腾腾热气。取“泉”字是因为井中之水来自地下,就像山泉一般,涓涓不断。村里人四季都在井中取水,水位却不曾有一星半点的降落,就像长生天攥在手心里的恒定系数。真正冬暖夏凉的水井并不多见,暖泉算是一口。冬天井水温暖自是不必再多说,三伏的盛夏若是热得无可奈何,光是往井口一坐就可以感受到沁心的凉气从脚心蔓延开来。要是哪家想吃凉面,担回去两桶井水,把刚出锅的面条拿水过一下,吃在嘴里既爽滑又劲道,实在是美味。

节气进入三伏,日子就变得稀薄起来。太阳就像司勤的公鸡,老早就爬了上来,夜空和大地不得不早早结束关于爱情的约会。白天的黄土高原,天空清澈得就像水洗过一般,极目万里却也看不见一朵云彩。空气的高度降了又降,最后贴着大地流动,土地的热量无法散发,乡下人就得忍受蒸笼一般的天气。在这冒着缕缕青烟的大地上,热浪席卷而来,原野上觅不得一丝声响,所有的生灵都在炙烤下开始沉默。比如平时爱叫的旱蛤蟆,此时正躲在田鼠洞里享受午后的安逸,懒得抬头观望四周的原野。还有乡间音乐家,我的昆虫伙伴,炎热也哽咽了它们的声息。此时的水井像一位雍容的老太,夏季是它最尊荣的时刻。茶余饭后,亦或是日头毒辣出不了山的时候,乡下人总喜欢扎堆聚在水井老榕树下闲谈岁月。男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喜欢说一些有关田地的话题。女人呢,她们手中捏着针线活,笑一阵,闹一阵,也是过得闲散自在。老人喜欢和孩子混成一堆,听一出秦腔,或是讲几段故事,光阴就跟着日头西下了。老井不言也不语,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把一朵白云看化,把悠悠的岁月看淡。可怜的乡下人,抱着一口老井,就是抱住了所有的岁月。

我时常站在山顶观望村庄,也知道村庄里许多事物身前生后的故事,却始终没有看透一口老井。有时候我也会思考,为啥不是屋前屋后,为啥不是田间地头,老井却不偏不倚落在村口的丘上,直到听过麻子老汉讲述的故事。他说,村庄是古老先人的身躯幻化而成,麻花沟蜿蜒而来,河中流淌的是先人的血液,南北两座大山是村庄的臂膀,曲折的沟壑连通了全身的经脉,老井就是村庄深陷的眼窝,没有谁的眼睛是长在屁股上的。麻子老汉讲这故事的时候眼神深邃沉静,就像一位虔诚的信徒,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信仰,是一位老者对一口老井的信仰。老井是啥时候建的,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没有人深究过先有老井还是先有村庄。水井是谁打的,也没人知道,井口没有碑文,葱葱的青苔独自守着老井安然的时光。对于此,我有过种种猜测,或许是某位行者行至此处,见有一股清泉破土而出,心中便觉新奇,遂挖得一口深井。他的后人抱井而居,长而久之形成了村庄。其实,有些事物,存在就是存在了,既然存在就有它存在的道理,我们又何必执着与此。就像这口老井,存在就是幸福,不必考虑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农村人,靠天吃饭,水就是生命,水就是粮食。黄土高原是一块旱得出了名的土地,吃水就是乡下人最需解决的麻烦事。老一辈的人,在自家门口或是院子里,挖一个几仗深的圆形大坑,四壁裹满水泥沙石,再用砖石砌个台子,只要把雨水收集起来,就可以解决吃水的问题。这个东西叫做“水窖”,虽然外形和水井相似,却不能被称之为“井”。在庄稼人看来,窖中之水是人为,井中之水是天定。水井自诞生之日起,就有着与生俱来的神秘色彩,等级自然就高出水窖几个等级了。再者,窖水易干,几个月不下雨,水窖就会见了底,打上来的水浑浊不堪,就连牲口都却而远之,人就自然不能饮用了。井水四季丰盈,清冽可口,在缺水的年月,希望就在这口井中。

缺水又能怎样,人还得活下去,有了水井就有了活下去的底气。我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生活智慧,若是打井的先人能看到这口水井的恩泽,想必一定能含笑九泉了。或许老水井知道,它生来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着。活着,就是使命,老水井关注着村庄里每一个生命。一个人,一头羊,甚至是一株野草。

黄土高原很难见到好年成,干旱是植在骨子里的。特别严重的年月,地里的.泥土开裂成小孩子的嘴,苗子就要跟着遭殃了。川道里种着玉米,这是庄稼人的经济作物,一年的柴米油盐全指望着它,容不得半点闪失。要是晒极了眼,乡下人也会想些离奇的法子。龙王庙,孤零零地立在南河岸边高耸的坡上,平时门庭冷落,只有单身的王老汉抱着一口破钟守候光阴。逢上这等干旱年月就变得熙熙攘攘了,一个个庄稼汉,俨然成了善男信女,请先生念经,抱香头作揖,只愿龙王早降甘霖。我不知道这是哪位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被这般遵照了千百年。灵不灵的我不太知道,总是庄稼人一种自我安慰的法子。要是烧香拜佛还不能求来一场雨,庄稼人也不会失辙,不怕,有水井呢。以前贫穷的年月,一头老牛,一架板车,一个水罐,再慢慢悠悠花上些时日,就能保住一地的苗子。现在生活档次提高了,老牛入了圈,板车作了柴火,只需一根水管,一个水泵,井水就径自流到大田里了。不管光阴如何荏苒,岁月如何变迁,大田里的庄稼总也离不了水井的呵护。

收成较好的年成,地里的庄稼绿油油一片,光看着就觉得可人心,庄稼人自是不必过多的焦心。此时村里人就会张罗着盖新房。房子呢,泥打的土坯,青瓦的屋面,鞭炮噼里啪啦响上一通,上梁落顶,不消几个时日便能落成。可是乡下人明白,盖新房,下地基,哪样都离不开水。水自何来?下有河流,上有暖泉,自可任意取之。可是河流里的水多碱,盖起的房屋禁不住岁月,没几个年成就会落皮出碱。若是用暖泉之水,又是另一番情景。井水性甜,万物能融,盖房时铡碎麦杆,再拿井水黄土和成泥,堆砌的土坯墙城墙一般坚硬,足以抵挡塞北的风沙。庄稼人就是如此,日子再清,总有一口滋心的老井,生活再苦,总有一间遮风的房屋。

不饮一口井水,就不会知道井水的甜,乡下人自然明白。但他们不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道理。其实,老水井真是黄土高原上的那一瓢,乡下人对井水的信仰绝对不亚于粮食,小时候打水的场景就映像深刻。晨曦,天边只是一个鱼肚白,母亲就拉着风箱开始张罗早饭,父亲也老早起来套车,喂牛。水井虽在村口,离我家还是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还需个把小时呢,拉水就得赶时辰。吃过早饭,走半个小时山路,水井就在眼前了。此时的水井,只是被人群包围着,正在打水的人脸上洋溢着微笑,手里的绳子一抖一落再往上一提,满满一桶水就打上来了。等待的人其实也不是闲着,他们也不排队,只是聚在一起闲谈,说笑。出过门的人讲一讲外边的稀罕事,没出过门的人讲一讲田里的事,时间也就走远了。其实,谁来的早,谁来的晚,每个人心中都很明白。用不着争,也用不着抢,谁家有急事先打也无所谓,乡下人把人情世故看得重。打满水桶,灌满水罐,就该饮牲口了。我最喜欢看二爷家的老黑牛喝水,它虽然身躯高大威猛,牛角锋利尖锐,喝起水来却绅士一般优雅。它有溜圆的大眼睛,喝水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嘴皮子闪动着,鼻孔一张一合,一大桶水就下去半截了。我能看到它的脖子里流进一波一波的水流,也能听见“咕咚咕咚”的饮水声。在黄土高原上,人畜共饮一井水是很正常的事,农村人的生活说白了也就是人和牲畜相依为命。也许这就是生命,同饮一井水,君心似我心。

小时候的生活就是如此,贫穷而又简单。庄稼人斗争了一辈子,与水斗,与旱斗,凭的就是这一口不大不小的水井。都说鱼儿离不开水,人又何尝不是。水的恩泽,让大田里的庄稼葱茏,让圈舍里的牲畜兴旺。如此,乡下人的生活虽苦,总还是活着。水井,聚泉水之大成,当然是生命之源,兴旺之源了。

现在的水井是个啥样?不知道,没有人提起过。村庄逃逸了,农具被搁置,老房子空空荡荡,麻雀在屋檐下安了家,乡间小路上偶有人经过,也只不过是拾粪老汉孤零零的背影。我呢,我是一个流浪者,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直在行走,一直在寻觅,却始终没有在我的村庄里停留片刻。我经常向父亲打听一些事物,关于村庄,关于大田,触发一些鲜活的记忆。如此,我会在很多地方想起我的村庄,也会在很多时候想起老井。可是,我并不想发出“荒凉遗井故城墟”的叹息,历史封存了往事,不是还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吗?

我试着把所有的事物看透,却从来都不能看清一口水井走过的岁月痕迹。我不能确定老水井是何时开始逃逸的,但我总能记得它昔日辉煌的岁月。也许老井只是在等待,希望将来的某一天,厌倦漂泊的人归来后还能找到一汪有根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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