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散文

明天见散文

01.

等第三颗导弹砸下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宣布了它垂死的事实。

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因为我的小草屋逃过了一劫,它在滚滚黑烟之中生存了下来,我莫名地有些激动。硝烟中那些琐碎细语悄悄钻进人的耳朵,让人夜晚不得安宁。收音机沙沙地响,不知是姓甚名谁的人将我所熟知的词汇组合成生涩难懂的句子。无法理解其中深意的我,只能和废墟大眼瞪小眼。

废墟真是不美观,那么多石块堆积在一起,看起来随时要倾倒一样。

每一次轰炸过后必须要出去寻找食物,这是我自己的不成文规定,也是潜藏在心底的生存要领。

云朵纠缠在一起,被仅剩的阳光镀上金色,不知是谁手中的火把,点燃了这片云海,那缕缕黑烟,成了一把可笑却又无比可靠的保护伞。

废墟里没有食物,只有一个小女孩。

她好脏啊。我想。她的脸颊脏兮兮的,脖子上还沾有泥泞,把她带回去就会多一张嘴吃饭,我有一百个理由不带她走。但是我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不,其实我是知道理由的。

“我叫明,”她将小手放入我的掌心,我笑了起来,“明天的明。”我不晓得我有多么难堪,也许我眼角的凹陷之中淤积的泥土不比这个女孩少。

她张了张嘴,发出一串古怪的音节。我知道了她不会说话。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把她带回家,小家伙瘦得干巴巴的,她的腰太细了,和我的大腿一样粗。我在家里寻找了很久,只找到一个发霉的苹果,我忽然想起来我本来的目的。我把苹果放在她手心里,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她咿咿呀呀回答着我,可是我听不懂,我私心认为她是让我注意安全,于是我回答:“我很快就回来。”她用手抓住我的衣袖,摇了摇头。她不想让我走。我这么做出结论,废墟无异于龙潭虎穴,她深知其中的危险。

我暗忖,这孩子恐怕也有过一定的知识量,只是受到了惊吓。

我曾经呢?一样的。

我还是拍了拍她的干巴巴的小手,示意她别担心,然后再次走进那片废墟。

我知道会发生什么。

02.

也许那不是个正确的选择,我搓了搓手中的苹果,却没办法告诉她。

她把我带去了另一个地方。我大概是太寂寞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才会和她走,但是事实上我连标准的发音都不知道,说话只是痴心妄想而已。我很难对明表达我的想法,语言是人交流的工具,可我没办法使用这个工具。

废墟的入口黑漆漆的,它随时会冒出火花,冒出黑烟,冒出一切一切令人恐惧的东西。废墟下埋藏着火焰,埋藏着尸体埋藏着一个一个令人作呕的秘密。

它们都让我瑟瑟发抖,可是却又不得不伸出手。

这场战争罄竹难书,所有人都想在这场战争里怒吼什么,但是恐惧如同雪球越滚越大,压断了什么不可见的东西——希望。

我的手指绞在一起,苹果仅剩的枝被我的动作折成两段,口中残留着苹果的清香,虽然它有很多地方已经凹陷,但这不影响它的美味。

我只能看见乌云之间金色的流苏,判断不了它的主人的位置。是什么在黑暗中舞蹈?是神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迈开的双腿,我追逐那缕阳光。石子卡得脚掌生疼,伴随着天旋地转和全身的疼痛——我摔倒了。我呆呆地看着那缕阳光,它未曾在我手心停留半分。

脸颊湿漉漉的,我以为是下雨了,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晓得是我的眼睛下雨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抬起头,寻找声源。

“我找到了面包。”

是明。

她抱我起来的时候,雨停了。

“累了就睡吧,明天见。”

她这么说。

03.

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呢?没办法判断时间让我的睡眠质量一降再降。小姑娘在我旁边打鼾,我尽量放轻步伐,不让她听见。时间很快也很慢,她已经学会叫我的名字了。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拯救。

在这个世界,只有我和她。所以我不会被抓,不会被打,不会被杀。或者说这里只有她,这是属于她的战争,我只是从旁而来,从旁而观。

窗外在下着雨呀。

她的心在下着雨么。

我听见外面又有炸弹爆炸的声音了,震耳欲聋。这里已经支离破碎了,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但是啊,孩子,如果你走过这片乌云,就是明天了。

“明?”

我听到她叫我。

“我在。”我笑着回应她,伸手捋顺她的头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你想去外面看看么?”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用手拽住我的衣角,看起来是很不情愿。我在等待,她也在等待。她嗫嚅着,眼神不时地瞥向窗外,又快速飞回来。

她对我比划了一下:外面有火。

“现在不会有。”

外面有灾难。

“现在不会有。”

为什么不会有?

“因为我们明天还要相见。”

我这么回答她。

我成功把她带出来了,我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进废墟。最初有光,但是随着我们的深入,光逐渐消失了,进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第一步的时候,有人的低语;第二步的时候,机器的轰鸣;第三步的时候,有水滴的轻响。

这是一幅很诡异的画面,周围没有一个人,可是声音却不绝如缕,在我们耳边萦绕。可是这声音啊,不是恶魔的低语,它是风,是忧伤。虽然很轻,捕捉它很困难,但是我知道,它是呐喊。

“明。”她说,她的声音带有哭腔,听起来有些不完整。

“你知道这是哪里么?”她的眼泪打在我的手上,像是花一样绽放开来,如此灼热。

04.

明说有人在等我。

我不明所以地摇摇头,却又想起这里太黑了,明看不到。我抽抽哒哒地叫了一声:“明。”

我没听到回答,也许明回答了我,但我听不清。我的耳旁有人在哭泣,是女性的,也有男性的,他们的声音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明拉了拉我的手,将我的手举在我的正前方,我又能听清她说话了:“往前走,就是终点了。”

我疑惑地看过去,可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我的胆怯迫使我后退了一步。

但是明拉住我的手,她紧紧攥住我的手,道:“你必须要从那里出去。”

她的语气很坚决,让我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事,可是太过模糊,像是烟雾一般。我顺从地点点头,虽然知道她看不见,可我还是想表示一下。

她松开了我的'手,我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我就开始嚎啕大哭。

“别哭呀,别哭呀。”她的声音像是从世界的另一端传来,飘渺而模糊。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继续放声大哭。

“你要走出去。”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走不出的,但你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

她似乎很难过,她不停地重复着走出去。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怎么走出去?我颤抖着迈出一步,却分不清自己脚下是否真的是土地。

“有人在等你啊,他们在等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她催促我,一次又一次。耳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明焦急地催促,和破碎的声音。

是什么在破碎呢?

“快跑吧,不要回头。”明推了我一把,我开始奔跑。

不能回头。希腊神话之中曾有一位女子,无法摆脱夙愿而在冥河之上回头,最终成为一具雕像。此刻,我脑子里全是明向我伸手的那一瞬,我很想她。

我回头了。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的身体没有僵硬,我的大脑没有停顿,我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我的身后,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一句从遥远地方传来的:

“明天见。”

我跑啊跑啊,跑到脚掌麻木,我想我快要撑不住了,但我还在跑啊,因为我知道要明天见。记忆像是气泡一样不断冒出,把我淹没,我疯狂地迈动双腿。

我看见了——光。

05.

“这是个奇迹。一位少女在经历车祸二十四小时后奇迹生还。”记者不断地报道,叙述少女的幸运,“我们将她简称为明。”

记者们不知道,他们大肆夸大的幸运其实不过三个字就能概括:明天见。

06.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始终记得明,或者说记得我自己。

我的生活很幸福,或许正如当年的报道那样,我很幸运,我有了美满的婚姻,幸福的人生,直到老去。

我不会忘记我醒来后看到自己的脸的惊讶,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眉毛,一样的鼻子。

这个事实那么难以接受,却又如此合理。

我是如何拯救自己的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如此强烈的求生欲,化为短短三个字:明天见。

我坐在远处,看着我的儿女们祭奠我——我已经很老了,该算是寿终正寝了。让我惊讶的是,我的灵魂并非一个老人,而是少女的模样,是我在车祸那年的模样。

雨下得漫不经心,我干脆向着远处走去。

其实没有目的地,我只是走着。

回忆像是走马灯,在我周围回放,一幕幕画面如同剪影,像是一出戏剧。它不断的回放,回放,最终只定格在一幅画面——少女倒在血泊里,脸上除了血渍还有泪水,她像一只垂死的天鹅,挥不动翅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想死。

我知道我要去救她了,我要去救我自己了。那沉浮数年的时光,如同落入尘埃的旧梦,如今重新拾回。

场景像是电影画面转换一般,我来到了“战场”。但我是知道的呀,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拯救。

我难耐地等着“我”的到来,天空那么阴暗,爆炸声那么刺耳,收音机里播放着晦涩的曲子,一切的一切都诉说着绝望。

我熬过一天又一天,时间漫长到让我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直到我又一次地走出我的小草屋,来到废墟,我在那片光芒下回头,数年后的时间,数年前的模样。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将小手放入我的掌心,我笑了起来,我知道她就是希望,就是明天:

“我叫明,明天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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